高价彩礼之痛 背后原因是什么?
2023-02-20 11:41:30二问:“高价彩礼”背后成因是什么?
“‘高价彩礼’的成因多被归咎于性别失衡导致的男性婚姻挤压。”靳小怡向南都记者解释,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,我国男女出生性别比例出现失衡,在2004年达到121,江西、广东、海南、安徽、河南五省的出生性别比甚至超过130。2016年全面二孩政策实施后,出生性别比开始稳步下降,七人普数据显示到2020年已降至111.3左右,也即每诞生100个女婴,就有111.3个男婴来到世上。据测算,男性过剩人口在3000至5000万。
而在城镇化进程中,人口的迁移流动又加剧了经济相对落后地区男性的婚姻挤压。“大量农村青年来到城市,城乡通婚圈融合,适婚青年有了更多选择,资源较差的农村男性劣势地位加剧。”靳小怡表示。
易女士也有同感,“以前彩礼也没这么高,几万块就行。但现在,特别在偏远农村地区,很少有女孩想嫁过去。这就导致本地人去外地讨媳妇,包括本省的赣州,云贵地区,甚至还有东南亚国家。”易女士告诉南都记者,近期她听说过最高的一笔彩礼高达42.8万元,是一名“三婚”女性嫁到当地较为偏远的农村。
这种情况还催生出许多职业媒人,他们游走在乡间,每介绍成功一对,便能收取数万元介绍费。“但这种职业媒人不是很靠谱,为了赚钱,还会隐瞒智力或身体有缺陷等信息。”易女士透露,“我们当地有个智力有些问题的女孩,职业媒人把她连续介绍给四位男性,女方家收到的彩礼加起来近百万。”
靳小怡发现,在社会关系相对稳定、圈子文化浓重的乡村社会中,缔结婚姻易受到攀比、从众心理的影响。她举例称,农村地区女方家庭索要高额彩礼,除了有“养个女儿不容易”的想法外,更多的考量是“别人家都要这么多,我为什么不要”。而当女方家庭所收的彩礼明显低于普遍标准时,也会被村民议论“坏了规矩”,因此受到埋怨、排挤。
“大部分父母还是希望孩子过得幸福。城区家庭一般都会让女儿把彩礼带走,还会贴补一些给小家庭。”易女士认为彩礼还是得收,不收彩礼怕女儿被男方轻视。“彩礼其实体现了男方对女方和这门亲事的尊重,丰俭由人。如果男方是外地人,根据双方的习俗,商量着来就行。”
张先生也认为高价彩礼来源于攀比。“比如我们邻居家给了20万,我就肯定要高于20万。因为邻居之间会讨论彩礼的事情,还会进行比较。”
另一名老家在江西的祝女士同样表示,网传的“天价彩礼”或许会有些“水分”,有的家庭为了面子,会宣称自己给出了高价彩礼。但实际上,双方父母会在私底下商讨具体的彩礼数目,有些甚至还会考虑分期给付彩礼。
三问:各地抵制“高价彩礼”有何尝试?
2月13日,2023年中央一号文件发布。文件在“加强农村精神文明建设”方面指出,“推动各地因地制宜制定移风易俗规范,强化村规民约约束作用,党员、干部带头示范,扎实开展高价彩礼、大操大办等重点领域突出问题专项治理”。
南都记者注意到,这是中央一号文件连续3年点名“高价彩礼”。为移风易俗治理“高价彩礼”,全国多地开展了不同行动。
2020年5月,民政部印发《关于开展婚俗改革试点工作的指导意见》,指出要开展对天价彩礼、铺张浪费、低俗婚闹、随礼攀比等不正之风的整治,建立健全长效机制,助力脱贫攻坚,推进社会风气好转,并于次年将河北省河间市等15个单位确认为全国婚俗改革实验区,实验时间为3年。
甘肃、四川、宁夏等地市区(县)直接对彩礼、酒席花费制定标准。2022年,甘肃定西市提出9条“硬核”措施,利用8个月时间对高价彩礼、人情攀比等陈规陋习进行集中整治。其中包括对彩礼、酒席“限高”,要求婚嫁礼金不超过5万元,婚嫁活动双方不超过2天;举办婚事酒席不超过20桌,在城区每桌不超过880元,在农村地区举办婚事每桌不超过480元。
同年7月,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发布的《移风易俗条例》提出,按照传统习俗确需给付或者收受婚嫁彩礼、礼金,彩礼的标准和礼金的种类、标准应当遵守村规民约(居民公约)等相关规定,要自觉抵制索要高额彩礼、礼金或者利用彩礼、礼金干涉婚姻自由;操办婚事时应控制婚嫁宴请对象、范围、次数、随礼标准及接送亲车辆、人数和聚餐(宴席)规模、标准等。
今年2月,宁夏泾源县也出台《进一步推进移风易俗助力乡村振兴的实施意见(试行)》,提出彩礼最高不得超过6万元,并逐年下降,酒席不超过10桌,人情礼金不得高于200元。此外,加大“零彩礼光荣,高彩礼丢人”宣传力度,形成抵制高价彩礼的社会氛围。
而在2022年9月,江西广昌县就曾为“零彩礼”的10对新人举办移风易俗集体婚礼,这场婚礼在线直播,观看量超4万人次。一位参加婚礼的新娘表示,“这么热闹又有仪式感的婚礼,是多少彩礼都换不来的。”
同年11月,在江西省进贤县人民广场,进贤县委宣传部、县妇联、县民政局等单位联合举办第二届“树文明新风不要彩礼要幸福”集体婚礼,现场16对新人参与,共同倡导“抵制奢靡之风,反对高额彩礼”的文明新风之举,用实际行动践行移风易俗文明新风尚。
“政府对于这种婚育新风的宣传和倡导还是非常有必要的。”靳小怡向南都记者表示,观念的扭转对于抵制“高价彩礼”至关重要,地方政府因地施策、逐步完善与细化相关措施,充分考虑不同乡村的经济社会状况、村民文化素质等因素,对彩礼标准进行具体地规定,“能够实现精准打击和治理”。
刘建生也认为,“限礼”标准、村规民约(居民公约)等移风易俗措施对于降低婚嫁成本、形成新风尚能够发挥一定作用。
四问:“高价彩礼”治理难点在哪?
多措并举之下,部分地区整治“高价彩礼”取得成效。2022年底,民政部召开全国婚俗改革经验交流电视电话会议,指出各实验区从开展婚姻家庭辅导、倡导简约适度婚俗礼仪、培育文明向上婚俗文化、传承良好家风家教四个方面入手,“细化实施方案,聚焦主题主线,采取有效措施创新试点,较好完成了阶段性实验任务”。
河北河间市介绍称,该市被确定为全国婚俗改革实验区后,自2021年4月以来,全市共办理新婚登记4726对,其中“零彩礼”“低彩礼”占比88%,每桩婚事花费比之前平均减少7万至15万元。
2021年5月20日,河北省河间市在瀛海公园举办“零彩礼”公益集体婚礼,26对新人身穿中式传统婚服执手入场。
日前,甘肃定西市也公布了高价彩礼的治理情况,据不完全统计,治理高价彩礼推动移风易俗培育文明乡风攻坚年行动自2022年6月份启动实施以来,当地70%的出嫁方彩礼控制在0至5万元以内,平均为4.9万元,比行动前下降了10.9%。
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也表示,移风易俗专班运行以来,全州共报备红事991起,白事2527起,共制止10万元以上彩礼528起,涉及金额7010万元,收集村(居)民从简办理婚丧事宜的典型案例263起,群众“不愿收、也不愿送”的氛围已初步形成。
然而,根治“高价彩礼”难题,依然无法一蹴而就。靳小怡向南都记者分析,“人口是一个大的惯性系统,未来可预期的二三十年内,我们的婚姻市场供需都是不平衡的,彩礼问题甚至可能更加严重,这是一个长期的综合性的治理过程。”
靳小怡认为,“治理的底层逻辑是承认爱情是婚姻的基础。”她在调查中发现,“高价彩礼”也并不能保障婚姻幸福,“我们发现部分收取高额彩礼的家庭,婚姻质量不高,一个是离婚的意愿比较高,另外婚内家庭暴力发生率比较高。”她表示,应倡导回归婚姻的本质,将其建立在彼此了解和真实情感之上。此外,还应提升农村人口教育水平,加大中西部农村居民教育投入,令其能够接受正确的婚恋观。
“ ‘高价彩礼’背后的另一个问题,是农村‘光棍’增多。”刘建生告诉南都记者,“有的男性四五十岁还是单身,宁愿多花点钱也想成个家。”
靳小怡也观察到,人口性别结构失衡难以快速转变,欠发达农村地区大龄未婚男性的生存发展权益应受关注,“比如通过加强社会保障制度的覆盖面与支持力度,满足欠发达农村地区大龄未婚男性的基本生活需求和养老需求,营造更宽松的社会环境,减轻对他们的社会排斥。”
此外,她表示,还应加强教育、就业、医疗、社保等优质资源在城乡间、区域间的合理配置,促进中西部农业转移人口就地就近城镇化,避免人口迁移流动加剧男性婚姻挤压。
从根本上破解“高价彩礼”难题,刘建生认为,一方面政府要加强引导进行移风易俗;另一方面,必须加快推动乡村振兴,不断缩小城乡差距,“让年轻人愿意留在乡村发展,让更多男女青年愿意在乡村安家落户”。